讓材料自己“說話”
綜合材料繪畫的創(chuàng)新探索
自20世紀初以來，綜合材料繪畫以其獨特的媒介和技藝，不斷突破藝術表達的邊界，為視覺藝術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藝術的本質是為了求真，在我們傳統(tǒng)的認知中，油畫、壁畫、水彩，這些不同的媒介，都是再現真實、展現事物與情節(jié)的手段。但綜合材料繪畫不以再現作為目的，且材料本身不再隱藏于被再現的內容之下，而是作為一種獨立的語言，自己去“說話”。它不僅重新定義了繪畫的形式語言和物質語言的關系，還深刻體現了當代社會“多樣性”和“個性化”的藝術發(fā)展趨勢。
什么是綜合材料繪畫呢？它并不是某一種特色的即成畫種，也不是在國畫、油畫、版畫之外創(chuàng)立的另一種畫種，而是以材料媒介為形式、內容和理念表達的視覺藝術門類。綜合材料繪畫的特質，就在于它超越了特定畫種，將不同媒介材料進行混合運用，或者將非傳統(tǒng)繪畫媒介進行綜合處理，在融會貫通的基礎上不斷創(chuàng)造各種新的可能性。藝術家不僅運用常規(guī)的油彩、木炭等繪畫材料，還可以運用各種布料、木料、金屬等生活材料構成繪畫本身，由此跨越了傳統(tǒng)藝術形式的界限，涵蓋媒介材料、繪畫技藝、個人風格和觀念框架等多個維度，讓材料本身成為藝術所表達的意義的載體，實現材料與觀念、內容與技藝的深度融合。
綜合材料對媒介的不設限，為藝術探索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空間。藝術家擁有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資源和無限的可能性，可以更加深入探索各種自然材料和人工材料，挖掘其物質屬性、歷史屬性和文化屬性，使原本日?；蛘呤浪椎牟牧铣蔀樗囆g表達的載體，將其從被動的媒介轉變?yōu)樵⒁廪D換和意義創(chuàng)造的主動參與者，讓材料自己“說話”，從而極大豐富了藝術作品的內涵和表現力。例如，利用廢舊金屬或塑料創(chuàng)作的作品，能引發(fā)觀者對環(huán)保、消費主義等社會問題的思考，在這個過程中，材料不僅使作品在視覺上具有沖擊力，也喚起著觀者思想與情感上的共鳴，賦予作品新的生命和意義。此外，綜合材料繪畫還體現了不同文化背景、審美觀念和社會發(fā)展變遷在作品中的嵌入。作為文化傳承和創(chuàng)新的重要載體，綜合材料繪畫融合了不同文化背景和時間的元素，促進了過去與現在、傳統(tǒng)與現代之間的對話。藝術家通過作品表達自己對文化的理解和思考，使作品成為連接不同文化和時代的橋梁。例如，運用中國傳統(tǒng)元素創(chuàng)作的綜合材料繪畫作品，不僅能展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還能在國際藝術舞臺上提升中國文化的影響力。
綜合材料繪畫的緣起，一般而言可以追溯到20世紀初西方現代藝術的立體主義時期。以畢加索的作品《藤椅上的靜物》為典范，藝術家創(chuàng)造性地將報紙等實物拼貼運用于繪畫中，其前衛(wèi)的理念和方法不僅預示了繪畫材料和技藝的變革，還挑戰(zhàn)了既定的藝術規(guī)范，激發(fā)了關于現代主義未來方向的深刻討論。進入20世紀五六十年代后，綜合材料的多元繪畫創(chuàng)作隨著超現實主義、達達和波普等現代主義藝術運動而蓬勃發(fā)展。這里不妨略舉幾例一窺全豹：歐洲先鋒藝術的先驅，西班牙的安東尼·塔皮埃斯以材質探討和抽象手法，將“物化”的過程轉化為審美形式，強烈地表現出個人對家鄉(xiāng)政治、社會和文化的關懷；法國的原生派藝術家讓·杜布菲、意大利的貧窮藝術派藝術家阿爾貝托·布里通過綜合各種通俗材料和斑駁痕跡構成的畫面，開啟繪畫的另一種“可見與不可見”的言說；美國藝術家勞森伯格用日常用品和相片創(chuàng)作了概念藝術的早期案例；德國新表現主義大家安塞姆·基弗的恢宏敘事作品，經由媒介語言的轉換，傳達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袋子和紅色》 阿爾貝托·布里 （綜合材料繪畫）
中國的綜合材料繪畫，始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這一時期的藝術家們以材料媒介為突破口，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藝術形式的界限，并通過跨文化的融合為中國藝術注入新的活力。此后，通過一代代中國藝術家們的不懈努力，綜合材料繪畫在中國以全新的面貌迅猛發(fā)展。面對中西方文化碰撞和互融，他們不僅借鑒著西方綜合材料繪畫的有機元素，更是扎根中國文化傳統(tǒng)，通過對中西方哲學命題的思考，尋求中國藝術精神的重新詮釋，構建藝術表現語言的新體系。他們的實踐不僅推動了中國藝術的發(fā)展，還為中國藝術在世界藝術舞臺上贏得了更多的地位和話語權。
作為綜合材料繪畫的后發(fā)者，欲成其業(yè)，育人為先。近三十年來，中國高等藝術教育把綜合材料繪畫這一學科納入了教育體系。中國美術學院于1995年首先開創(chuàng)綜合繪畫本科教學，中央美術學院、四川美術學院、西安美術學院等院校，也隨后相繼設置工作室展開教學和研究，培養(yǎng)了一批具有跨學科、跨文化研究、發(fā)展素質與能力的當代繪畫藝術人才。近十年來，許多師范和綜合性院校也在不斷建立和完善該專業(yè)方向的教學體系，為該專業(yè)的發(fā)展積蓄人才儲備。
《山高水遠》之二 陳焰 （銀鹽膠片刻畫）200cm*120cm 2022年近十五年來，綜合材料繪畫經由全國各級美展、藝術基金等項目的展開，獲得了廣泛的關注和認可；各地藝委會的相繼成立，也為藝術家們提供了更多的展示和交流平臺。此外，一系列國內外學術活動和展覽交流，有力促進了跨區(qū)域、跨國界的藝術交流與合作。經過幾十年的努力與發(fā)展，當下中國綜合繪畫創(chuàng)作在材料、形態(tài)和觀念的突破上已經有了長足的發(fā)展，語言表現力更為豐富，姿態(tài)和面貌也煥然一新。
目前全球正在經歷的深層社會變遷、技術革新和觀念變革，為綜合材料繪畫發(fā)展帶來了新的機遇與挑戰(zhàn)。在機遇方面，一是促進著藝術概念邊界的擴展，當代綜合材料藝術繼續(xù)為擴展藝術表達的邊界提供沃土。藝術家通過整合各種材料和媒介，可以探索復雜的哲學問題、挑戰(zhàn)過往的表現觀并進行跨學科對話，更深入地探索物質性和意義之間的關系，由此豐富藝術的表現形式，推動藝術理論的深入發(fā)展。
《霓》 黃燕 (綜合材料繪畫) 202cm×200cm二是展現了突出的包容性，邀請更廣泛的觀眾參與藝術，從而打破藝術家和公眾之間的障礙。綜合材料融合各種文化元素的能力，不僅有利于藝術的普及和推廣，還有助于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有機交流。三是繼續(xù)對創(chuàng)新材料的實驗，預示著繼續(xù)突破藝術觀念的可能邊界。藝術家越來越多地整合數字技術、工業(yè)產品和有機物質，增添其作品的豐富度，為互動和沉浸式體驗開辟了新的可能性。
《四季生長NO.1》 陳彧君（亞麻布綜合技法） 770cmx322cm 2023-2024年而在挑戰(zhàn)方面，首先，綜合材料繪畫將繼續(xù)面臨有關藝術真實性、創(chuàng)新性同傳統(tǒng)之間平衡的挑戰(zhàn)。有評論家質疑一些嚴重依賴或挪用現成品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行為，認為這些作品缺乏原創(chuàng)性和真誠性，這也引發(fā)了藝術家在意義構建中的作用的重要爭論。其次，綜合材料實踐的激增意味著材料和技術的不同組合已經得到普遍嘗試，在此基礎上，藝術家想要重新開辟能被評論家和觀眾認可的原創(chuàng)性道路，尋求獨特藝術語言、擴充語言張力，這變得更加困難。最后，隨著許多傳統(tǒng)界限被打破，在綜合材料繪畫語境下，對藝術若干根本問題（如藝術的本質、藝術家的角色、藝術與社會的關系等）的解決增加了新的維度約束，藝術家需要超越對物性和實驗性的淺層關注，深入構建材料寓意與藝術觀念的協同，才能為當下藝術探索作出富有特色的貢獻。綜合材料繪畫中使用的材料和技術的多樣性，反映了本領域的廣泛藝術目標和文化影響。藝術家通過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藝術觀念，以豐富的藝術表現形式，融合與貫通文化精神，探索和交流復雜的情感思想。與此同時，隨著藝術家、評論家和觀眾繼續(xù)參與這種多樣化的藝術形式，創(chuàng)新與傳統(tǒng)、物質性和意義之間的關系與對話將持續(xù)下去，綿亙不絕。
《巴別塔 一 》 楊勁松 （布面綜合材料繪畫） 240cmx240cm 2021年中國綜合材料繪畫經過幾代中國藝術家持之以恒的藝術探索和實踐，在當代社會顯示出可喜的藝術成就和力量積蓄。緊隨時代的節(jié)奏，中國的藝術家們正在思考如何通過對中國藝術精神的精微詮釋、如何與現當代藝術更有機地創(chuàng)新融合，創(chuàng)作出更高水準、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綜合材料藝術作品，形成中國的氣派、氣韻，讓中國綜合材料繪畫的發(fā)展不僅能豐富全球藝術語境，還能以其獨特的視角和表達方式，為綜合材料藝術領域帶來新的活力。(作者:陳焰,系中國美術學院教授、繪畫藝術學院綜合繪畫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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